令孟鹤堂没想到的是，他与周九良会面的地方居然是上海最有名的歌舞厅。
他作为一个从来只在戏园子里唱唱戏的戏子，哪里到过这种地方，就算他以前还是少爷的时候也一样没去过。
“呦，先生来了，请坐。”刚一进门，远远便看见了周九良。他与昨天还是一样，着一袭戎装，手里正把玩着一件玉佩。
不知怎的，孟鹤堂却觉得这件玉佩好像在哪里见过，细想又想不起来。
“先生是觉得我这玉佩有意思？”周九良见他一副目不转睛盯着玉佩的样子觉得分外有趣。
孟鹤堂听得这话一惊，连忙摆手。
“听闻先生姓孟，而这玉佩呢，说来好笑，是我还在北平时一位也姓孟的故人送给自家小妹的聘礼。可惜啊，这桩婚事呐，没成。”
“啊，有，有这等事？”孟鹤堂被这番话吓出一身冷汗。他突然想起来，自己还在北平时候父亲给自己定的亲，他依稀记得女方家就姓周。而周家一共两个孩子，其中女方的兄长在外据说做了军官。
怪不得孟鹤堂总觉得这块玉佩熟悉，这是在他还小的时候娘亲手赠与他的。
“自古只闻女子逃婚，没想到那天出了个新例。小妹听得那将要与她拜堂成亲之人逃婚后，还要死要活的，好在之后总算有人收了她，现在生活也算过得去。不过睹物思人不易，小妹便将这玉佩转交给了我。”说罢将视线从玉佩移到了孟鹤堂的脸上。
孟鹤堂被盯得心虚，微微偏了偏头：“是，是吗？那还真是......不巧啊。”
听到这里，孟鹤堂突然有点庆幸自己改了名，不然今日怕是要栽在这位手里了。
其间他们聊了不少，却始终都只是坐着聊天，周九良居然只看着他喝，自己却没有喝点什么，那药揣在口袋里捂热了也愣是没拿出来。
孟鹤堂原本想着这刺杀计划算是失败了，就跟张云雷说了这事：“得，我现在算是知道了什么叫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么些年冤家就出现在眼前，幸亏人家没认出我来，不然我就是死了你也看不到了。不说了，我还得准备给师姐做饭去呢。”
孟鹤堂刚要走就被张云雷一把给拽了回来。
“孟孟啊，你听我说，昨儿组织上传来消息，说你卧底工作做得不错，你呀，就跟着他，我们见机行事。”
翌日早上，张云雷便一脸神秘地说要带他去个地方，具体是哪也没讲。
到了一处府邸，过了没多久，张云雷这小子满脸笑意地迎着周九良出来，向他介绍孟鹤堂的时候，一口一个军爷叫得可溜。其间孟鹤堂表面风平浪静，内心全是“这个丧良心的东西”。
不过这件事过去没多久，他就收到了周九良的电报，上头说是请他去周九良在上海的府邸做客。
孟鹤堂到府邸内见四周金碧辉煌的样子不禁有些咬牙切齿起来，他想起张云雷说的话“眼下军阀混战，发的国难财，害的老百姓”。
他孟鹤堂也认同这一点，就算他当年逃婚怎么说都不是个理，但家事了家事，国事了国事。
于国于民，周九良都得死。
没见着周九良人，他就先在院子里转悠了起来，欣赏着院子里的风景，眼前这一切还真像几年前他还在北平的时候。
“哟，这不是孟先生吗？”
听得这声音从身后传来，孟鹤堂回过头，看见周九良还是一身戎装，只不过换了颜色，他不禁琢磨这人是不是睡觉也穿这么一身？
周九良看他发呆的样子，对他笑了一下：“今儿天气好，出去走走？”
两人走到街上，一路上没看见什么人，孟鹤堂觉得好奇，便问：“哎，这路上原来这么冷清的吗？”
没想到周九良突然凑到他耳边，远远看去姿势极为暧昧：“我特意叫人清空了街道，好让你看看上海，怎么，不喜欢吗？”
“啊，没有没有，我觉得很好。”孟鹤堂后退一步。
“那就好。”说罢转身就要走。
孟鹤堂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惹这位大爷不开心了，又生怕出什么幺蛾子，忙移步追上。
追上了又一句话不说，两人就这么走着，连空气里也弥漫出一股尴尬的气氛。
“先生。”
“嗯？”
“要是我一开始怀疑你，你早就没命了。”
孟鹤堂被这么一句震在原地。
“没什么，开玩笑的，天不早了，回去吧。”周九良挥了挥手，再没说什么。
事后张云雷问他事情办得怎么样，孟鹤堂沉默不语。他原本认为周九良压根不知道自己是谁，看来还是不能小看做到军爷这地位的人，事事具细，没有什么事能瞒过他。周九良上次的话证明了他根本就知道他孟鹤堂是谁，给自己个下马威罢了。
张云雷就跟他说：“现在咱们就算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再过半个月周九良就离开上海了，这次的暗杀计划一定要成功！”
孟鹤堂是个戏子，用当时的话来说就是下九流的行业，不过有人喜欢看戏，他就唱，毕竟他也就靠用这个吃饭。
张云雷也说了，周九良别的不爱，就好听戏，那他就给他唱一出又何妨？
这次的演出规模很小，就算是全场都坐满了也没多少人，他事前请了周九良来听戏。没想到电报发出的第二天傍晚他正准备收拾戏台的时候周九良就来了。
“对不住，您来得太早了，这戏台还没搭好呢。”
孟鹤堂抬头见今天周九良居然没有穿军装，一身简单的搭配倒也像个公子哥，戾气少了很多。
“无妨，怎么突然想起来请我听戏？”他顿了顿，“先生老实说，是不是生意不好，叫我来给捧场的？”
孟鹤堂沉默了一会，心想要演就演到底，于是摆出一副无奈的表情：“让您给说对了，我现在穷的快吃不起饭了。”
言下之意可以说是非常明显了。
没想到周九良拉着他就走，于是孟鹤堂就从请人看戏的变成了蹭饭的。
“先生想吃什么？”服务员过来问了句。
“你们这有没有麻辣烫？不加麻不加辣的那种？”孟鹤堂脱口而出，以前听师傅说起麻辣烫，他不知为何记到现在。
纵然是冷漠如周九良也不禁笑了起来，对一旁不知所措的服务员道：“给他先来杯热水吧。”
话匣子一开，什么都好说。
“孟先生是上海本地人吗？”
“......不是，但我是从小在这里长大的。”话里有真亦有假，孟鹤堂在赌周九良会不会当面揭穿他。
这次的行动非比寻常，他知道这一次会有狙击手在外盯着，随时有开枪的可能，所以他尽量选了个靠窗的位置。他引周九良说话的当口还得准备在其中枪倒地后随着人流离开，从此继续安稳地活下去。
他原本是这样想的。
“先生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的样子，是不是着凉了？如果不嫌弃，就先就一下我的吧。”说着便把自己的大衣脱下来给孟鹤堂披着。
孟鹤堂满脸黑线，什么啊，这分明就是让自己“假扮”周九良，吸引外面的人朝自己开枪！
但穿着也不是，不穿也不是，他就找了个借口说自己要上厕所，想乘机把外套给脱了，结果一站起来就听见一声枪响。
本能一般地，他自己也没想到第一件事是扑上去护住周九良。
右肩传来剧痛，温热的血流了出来。神思恍惚中孟鹤堂听见了周九良焦急地呼叫医生的声音。
他从来没见过他这个样子。
“你说说你！怎么搞成这样的？为什么是你中的枪啊，我当时明明看见瞄准的是周九良啊！”病房里传来张云雷聒噪的声音。
“你瞎啊，那大衣是他让我披着的，再说你不能看清楚再开枪啊？！”孟鹤堂这么一气，牵引到了伤口，差点没背过气去。
“哎好了好了，我知道了老祖宗，这回算我错了行吗？”张云雷知道自己理亏，也只好乖乖认错。
躺在病床上的时间相当无聊，不过好在期间周九良来看过他一次。
周九良坐在他旁边，手里熟练地削着一只苹果，孟鹤堂看着他从起刀到落刀，苹果皮始终连成一圈圈的形状，觉得分外有意思，开口道：“这么厉害，怎么做到的？”
没想到周九良笑了笑：“我还以为你会问‘周九良，要不要我以身相许啊？’真可惜。”说完还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
“呃……那我可不可以再问你一个问题？”
“你说。”
“眼下军阀混战，我听谣言说你也在其中，是吗？”
周九良沉默了一会，道：“不是谣言。周某的的确确参与其中。发的财也是国难财不假。”
“为什么？”孟鹤堂没想到他居然能这么直白。
这次周九良没有回答他。
“这周我要回北平了，来跟我道个别吧。”
暗杀的最后一次机会。
孟鹤堂走进周九良的府邸，再一次踏入这个地方，竟是到了要告别的时候。生离死别。
他远远看见周九良从楼上下来，手里似乎还拿着一个文件袋。
他看到周九良将那个文件袋准备放入公文包的时候，枪声响起。
这一次，子弹没有打偏。正中胸膛。
孟鹤堂眼睁睁看着周九良倒了下去，文件袋也随之落到地上。
耳边传来嗡嗡的声音，身后张云雷叫他快跑的声音也细如蚊蚋。
他弯腰捡起那个文件袋后被赶来的张云雷拉起来就跑。
回到胡家弄后，孟鹤堂打开了那个文件袋。他想知道，周九良在里面放了什么东西。
一枚玉佩和一封信。
玉佩是他的，信也是写给他的。
他小心翼翼地打开信，上面是这么说的：
“给孟鹤堂：
上次你问我，为什么要做军阀，发国难财。你说你是个戏子，干的是下九流的活，但挣的钱是清白的，这我也知道。当下国内外战争不少，在我还在当兵的时候就发现，如果政党不统一，国无宁日。但眼下官宦奸佞之人当道，这事如果不是我来做，别的人也会做，这不仅仅是一场革命。九良宁可背负罪名。
“......你大概不记得了，当年你逃婚从后院翻墙出去，接着你的那人就是在下，如今小妹已有家室，周某却依旧独身一人，不知先生如今是否还愿做周家人？”
孟鹤堂读到最后觉得这信纸似乎有千斤重。
这明明是一场刺杀任务，如今任务完成了，他却觉得心痛。
信的最后还有一句诗，是他自己写的：
“鹤然立于笑堂上，周身良人伴身旁。”
人道婊 子无情戏子无义，却没人说入戏容易出戏难。
他拿起张云雷的枪，抵在了自己的太阳穴上。说起来，刚才也是这把枪对着周九良的。
用这把枪来自杀，再好不过了。
他在张云雷的呼喊声中，扣下了扳机，恍惚间，他好像看见了周九良在冲着他笑。
“我愿意。”
（Maybe ）End
ps：完结了完结了！虽然有点草率，但是总算写完了！结局有些不尽人意，也许下次还会写后续吧hhh另外今天也是因为常熟下暴雨把学校给淹了，所以停课一天，就想着把这篇文给完结掉好了。总之希望您能喜欢。感谢。